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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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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陰冷,烏雲沈沈,擡眼望去,四周環境的色調呈灰藍色,又肆意塗抹了土黃,空氣中也仿佛帶了些許土腥味,夾雜著清冽的冷意。仿佛應了心中那點直覺,沈默生停下腳步,在拐角駐足,擡頭,過了一會兒,感覺到臉上一片涼意。

下雪了。一開始只是星星點點,逐漸變成小指甲蓋般大小,雪很輕盈,落地即化。

沈默生加快腳步,趕回家中。

雪一直落,直到夜晚入睡前都沒有停。沈默生做了一個夢,夢中是鋪天蓋地的白,冰天雪地,一無所有。她站在空曠的荒原中,沒有呼喊,靜靜佇立,直到冰雪替代血肉成為身體的部分,融入天地間,周身透明,心臟的地方黑乎乎的。

那裏是一塊石頭,一塊沈甸甸的石頭。

沈默生想要從這個夢境中醒來,但她仿佛真的被冰雪凍住,睜開這一簡單的舉動變得分外艱難。她仿佛聽到身體哢哢作響,堅冰碎裂,七零八落四散一地,那顆心臟掉在地上。

她死了。

沈默生死而覆生,睜開眼睛,呼吸滾燙。

被子掉在地上,她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,窗戶不知道為什麽沒關,冷風倒灌。沈默生爬起來去關了窗戶,撿起被子重新裹住自己。她頭腦昏沈,腦汁仿佛被燒幹了,想不出那個夢究竟象征了什麽又代表了什麽,大腦一片空白,幾乎什麽都想不出來。

和夢中的場景何其相似。

從出生到現在,沈默生經歷的痛苦比快樂要多得多,人如果負擔太多痛苦是活不下去的,她只能通過析出自己的痛苦,讓自己變得冷漠,才換取了平平安安活到現在這個結果。但如果析出痛苦,那麽快樂也不會太多,就像山峰,有起才有伏,磨平了,什麽都沒了。

在這個夜晚,她想起了謝居意。

因為距離的關系,她已經很久沒有想到這個人。她似乎記得當初那種相處時候的悸動和快樂,然而隨著感情逐漸變淡,這些東西也逐漸遠去。那個人已經變成記憶中一段模糊的影子,偶爾想起來,向記憶深處投一抹視線,只仿佛隔著白色的濃霧。濃霧那邊是什麽,已經不再明白。

這會是她第一段無疾而終的暗戀,或許也是最後一段。

她覺得她的心已經荒蕪。

大年初二,沈城走親戚,沈默生不想去湊熱鬧,於是一個人待在家裏。後來覺得有些寂寞,便上街去看熱鬧,碰到了項萱。

隔著一條馬路的人流,她看到項萱在忙著收錢,一旁有一對中年夫妻在忙活,輪廓和項萱有些像,大約因為飽經風霜的緣故,面相比實際年齡要大上十歲左右。他們一個忙著揉面,一個將做好形狀的燒餅貼到爐子裏去。明明是大冷天,他們卻滿頭大汗,手上身上全是面粉,臉頰皴裂,是長期在寒冷天氣中生出的凍傷。

沈默生不知道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,項萱之前沒有和她說過父母的職業,也從未談及這方面的事情,她怕貿然上前,會讓項萱覺得難堪。

就在這時,項萱擡頭,兩人的視線隔著十米寬的馬路碰上,項萱動作呆滯了一下,很快重啟,然後沈默生就知道,她看到了自己。

沈默生等紅燈,過馬路。

剛出爐的一批燒餅很快被等待的客人瓜分完,下一批又要等十分鐘左右,項萱將錢整理好,過來拉沈默生的手,來到攤位旁,對父母說:“爸,媽,這就是我和你們說的沈默生,她成績可好了。”

沈默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聲招呼:“叔叔阿姨好。”

項萱的父母人有些木訥,和沈默生笑了笑,對項萱道:“你同學來了,你們一起出去玩吧,街上挺熱鬧的。”

“這不是正忙呢?”項萱手指搓著圍裙,低著頭,“我給你們幫忙。”

“不用不用,平時學習就費腦子,這時候還費這勁兒。”項萱的爸爸是個皮膚黝黑到發紅的矮壯漢子,擺了擺手,從盒子裏摸出來一張五十的,“好好玩。”

項萱頓了頓,有些不情不願的接過了那張有些舊的五十,將身上的圍裙摘下,“那我去啦。”

“好好玩。”項萱的媽媽對她露出笑容,那是一種將所有期待都施加在項萱身上的殷切的笑,將孩子視為父母生命的延續。

沈默生忽然能夠理解項萱平時的那種拼命,就像快要溺水又抓住浮木的人,只能將所有寄托都放在學習上,才能不辜負這種期待。

這對她來說是不是一種沈重的負擔呢?沈默生沒有問,項萱也沒有提及。她們兩個沈默地沿著街道走,走過去一條街,人流變得熙熙攘攘。到處都是歡聲笑語,令兩人間的沈默有種怪異,沈默生決定打破這種怪怪的感覺,問項萱:“我們去哪裏?”

“我不知道!”因為人聲鼎沸,項萱大聲喊道,像是一種發洩。

這樣相互不知道下去只會浪費時間,沈默生很快有了主意,扯住她的衣角:“跟我來!”

她帶著項萱來到等待書店,書店兩邊她大年二十九貼的對聯還在站崗,卷閘門上蹲著門神,到處都是鞭炮屑,紅紅一地,沈默生打算等正式營業再打掃。她將卷閘門拉開,兩人進去後又拉下來。

所有光亮隔絕,項萱呆若木雞,不知道沈默生做什麽打算,問她:“這是哪裏?”

“我打工的地方。”沈默生將等打開,白光照亮室內,項萱這才看清楚這間屋子的擺設,難以置信:“你在書店工作嗎?”

“算是吧,兼職做飲品,現在是過年,我請你喝奶茶。”沈默生走到工作臺後,熟練的運用各種工具,項萱目瞪口呆的看著她,心中那種難受勁兒褪去。

她並不以父母的工作為恥,能夠勤勞靠自己的雙手奮鬥的人都值得尊敬。只是人們雖然嘴上說著人人平等,還是會憑借收入、相貌、權力地位將人分為三六九等,她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,就連想讓父母在家長會上為她感到驕傲都不能。班主任會誇她努力,但這世界上努力的人多了去了,沒有結果,就什麽也不是。

她很多時候會羨慕沈默生,學習好,態度篤定,節奏不緊不慢,什麽題都能信手拈來,如果她是爸媽的女兒,情況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吧。

沈默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,如果知道,一定會苦笑不已。誰幸福呢?都在隔著一道玻璃,看對面的人在笑,羨慕那邊人幸福的樣子。

項萱接過來沈默生遞給她的奶茶,問:“多少錢?”

“難道我請你喝杯奶茶的權利都沒有嗎?”沈默生笑著問她。

兩人肩並肩坐在小板凳上。

“沈默生,你真厲害,什麽都會。”項萱由衷的感慨道。

奶茶是熱的,令雙手變得溫暖,連心也是熱乎乎的。或許是封閉的環境讓項萱感到安全,讓她想要講出來自己那些從來不會對旁人說的話,“有時候我都在幻想,如果我是你該多好?學什麽都很快,年級前十,我想都不敢想。”

沈默生沈默,不知道該怎麽回答,如果可以,她也想有父母寵著,做一個無憂無慮陽光向上的人,不必每天生活在惶恐中,沒有安全感。她拼命向前,只因她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。如果連自己都放棄自己,沒有人會拯救她。她甚至分析過,自己會喜歡謝居意,很大程度上是喜歡上他幸福肆意的樣子,陽光而快樂,看著幸福的人幸福,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。

她只能做無用的安慰:“堅持下去,以後你也可以的。”

項萱兩眼無神看著那杯奶茶:“希望吧。”她小口小口的喝,香滑的奶茶從喉嚨一路溫暖到腸胃,她長籲一口氣,道:“真甜!”

“不用喝這麽小心,喜歡我再做。”沈默生覺得她兩頰一鼓一鼓的,像只啃榛子的松鼠,非常可愛。

項萱搖搖頭:“我習慣了,這樣會甜更長時間。”她說著想起小時候,“以前吃奶糖,就是那種大白兔奶糖,別人含到一半就咬碎嚼吧嚼吧吞下去,我不會,我會含到它完全化沒了,這樣糖就能吃好久。”

她兀自笑起來,眼睛彎彎似半月,傻裏傻氣,但很幸福。

沈默生將溜到嘴邊的話咽下去:從媽媽去鄉下養胎開始,她就沒有吃過糖了。

在那之前,她也很少會被獎勵。後來自己賺錢買了糖,卻沒覺得很甜,大概是因為缺少愛的緣故。

項萱看一屋子的書,再次發出感慨:“沈默生,這裏的書你都會看嗎?”

“有很多都看過,不過現在已經不再看了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讀書有很多階段,最開始是入門,到後來看的很雜,慢慢會摸索到自己的趣味,然後有選擇的看。”沈默生道,“看的更深入後,就很難再回到看基礎的東西的時候了,更何況這裏擺的書基本都沒什麽營養。”

“哦。”項萱似懂非懂,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和做題上,有空就會幫爸媽幹點活,根本沒時間看閑書,也沒有興趣。

沈默生見她興致缺缺,也沒有強行將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介紹給她。盡管她可能因為自己的介紹買一本看,但如果不是出於主動的想要去了解,一本書解決不了任何問題。

後來沈默生因地制宜,給項萱介紹了幾本資料,果然項萱立刻感興趣起來,買了那幾本參考資料。沈默生不想賺她的錢,以批發價給的,沒讓路南一虧錢。

那五十塊錢最終還是被項萱塞給了沈默生,沈默生將錢放好,這成為過年階段唯一一筆收入,然而並沒有盈利就是了。

隨著開學時間臨近,沈默生的心也提起來,並不是因為寒假作業,那些在放假第一周她就已經完成了。

她會提心吊膽,是因為路南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。

沈默生無心學習,看店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,她拿著本子漫無目的的畫,最後畫出來一個好看的側臉。她定睛一看,發現是謝居意的樣子,忍不住笑出來。就算只是畫,那雙眼睛也像是會發光。沈默生看了一會兒,陽光恰好在這時候從對面的樓頂露出來,照著她的眼睛。那一刻她心中仿佛裝著太平洋,波光粼粼,熠熠生輝。

那天晚上她回家,金孟狐疑地看著她,問:“回來這麽晚,是和人出去玩了?”

沈默生心想,我平時的晚上不都是這時候回來麽,怎麽今天這麽關心?她搖搖頭,道:“沒有,我去書店看書了。”

這話倒是不假,在路南一的書店看店也是看書嘛。

“有人打電話找你,是個男生。”金孟道,“我跟他說你晚上回來回電話,他說他叫謝居意。”

沈默生的心狂跳起來,開始胡說八道:“估計是快開學了,想借作業,我去給他回電話。”

電話放在客廳,金孟一直沒離開,沈默生打電話的時候有點忐忑,怕謝居意說些什麽她不好回的。

電話很快接通,是個女生。

“你好。”沈默生有些局促。

“你找誰?”那個女生有些不耐煩地問。

“我是沈默生,謝居意白天給我打電話,我想問他有什麽事嗎?”沈默生小心翼翼地說,她聽出來接電話的應該是謝居意的二姐。謝居意說過他二姐的脾氣有些暴躁。

“是你啊,我叫一下他。”二姐語氣變的溫和。

沈默生揣測應該有不少女生給謝居意打過電話,所以她才會顯得如此不耐煩,但她那句“是你啊”語氣忽然轉變,她還記得自己嗎?

話筒被放到一邊,沈默生隱約聽見她在喊一個名字。

“幺兒,你電話。”

原來謝居意在家裏的小名是這個嗎?

謝居意懶洋洋的從房間裏出來,沒有慌著下樓,而是趴在欄桿上,和謝居然做小動作,手比出六,放在耳邊:“誰打的?”

謝居然沒理會他神經兮兮,“是沈默生,你白天不是打電話給人家?”

謝居意從樓上沖了下來,來到沙發旁,聲音還帶著喘息,他有些急促道:“沈默生,元宵節快樂!”

沈默生:“……離元宵節還有兩天,謝謝。”

謝居意嘿嘿一笑,兩條腿翹在沙發上,被他二姐一腳踹了下去,打了個趔趄,只好大字型癱在沙發上,“你寒假作業做完了沒?”

沈默生有些哭笑不得,原本的期待像肥皂泡一樣破滅,心裏不免泛起輕微的苦澀,沒有體現在聲音中,她一直都保持著波瀾不驚的語調,以至於聽不出任何感情變化:“放假第一周就寫完了,你要借嗎?”

“還是前同桌了解我。”謝居意臉皮很厚,“我明天去拿行嗎?”

“幾點,在哪裏碰面?”金孟的眼神越來越狐疑,沈默生不好多話,直奔主題。

“嗯……十點,去霞照路那家麥當勞好了。”

謝居意鼻音“嗯”的時候有一種撒嬌的意味,隔著一條電話線都能感受到他那種愜意,沈默生有些踟躕,問:“八點行嗎?”

“行!”謝居意一口答應。

“那,晚安。”沈默生準備掛電話,她動作有些慢,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麽。

“晚安~”

兩個字被謝居意說的輕舞飛揚。

沈默生知道自己的期待是什麽了,她內心因為晚安兩個字得到滿足。

掛電話後,謝居意發現二姐還沒離開,拿著一本《雪國》窩在沙發上看。

“姐,你還記得她啊?”謝居意沒話找話說。

“不廢話麽,小學送你鋼筆的人。”謝居然飛了他一個白眼。

謝居意冤枉,“你怎麽還記得這事兒啊?你喜歡那根鋼筆,我不是要送你麽,你又不要!”

他是沒想到他二姐因為這件事記得沈默生這麽久,他其他同學打電話都不見她聲音溫柔來著,就連謝居意自己也沒享受過他二姐和風細雨,只感覺到狂風暴雨,以及狂風暴雨的前夕。

謝居然氣不打一處來,拿書蓋了他一鍋,“還說,那是別人送給你的禮物,你怎麽能隨便轉手送人呢?”

謝居意委屈:“可你不是別人啊。”

謝居然看他跟家裏那頭薩摩耶似的,終於沒脾氣了:“沒下回,我也不行,知道嗎?”

“知道啦……”謝居意懶洋洋地回答。

謝居然起身,趿拉著拖鞋上去,在樓梯拐角處看了謝居意一眼,忍不住開口:“弟,你可真是個天然渣。”

“……哪有。”謝居意覺得委屈,“我一點都不想談戀愛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謝大少,總有一天你會被自己打臉的。

☆、chapter 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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